我得了癌症,拿到復檢書的那天我還了裴昭自由,然後徹底在他的世界消失。
但我的確有做變態的天賦,家裡布滿了我的眼睛。4k 攝像頭無比清晰的將裴昭的一切展現給我。
我本以為他會如釋重負,誰知那個恨不得我死掉的人跪在佛祖面前一遍又一遍的磕頭。
希望我能夠活下去。
1
裴昭是個窮光蛋。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裴昭混在一堆少爺里穿著洗到發白的牛仔夾克,頭髮大概被老闆娘整理過。刺蝟一樣根根翹起,和那張倔強的臉尤其搭,看著就是不服輸的。
我很喜歡他。
好色是人的天性,裴昭長著一張天妒人怨的臉。好在上帝給他打開一扇窗的時候關上了門,那個時候的裴昭窮得一天三頓都是饅頭,配著能當鏡子照的稀粥。整個人瘦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肩胛骨頂出一個瘦削的弧度,從背後看去很是孤寂。
我跟老闆娘說這個人我要了,老闆娘一邊恭維我一邊不住瞟著在各個包廂穿梭的裴昭。
「小伙子倔得很哦。」
「那最近就不要讓他有生意做了。」
裴昭在夜色當服務生,因為長得好看總有人從他這買酒企圖深入發展什麼。裴昭總是照單全收,然後冷冷拒絕圖謀不軌的姐姐們。
夜色是 A 市最大的會所,我每次來這裡談生意都能看見他。
只有一個表情,嘴唇繃直,眼睛無神地耷拉下來。手裡托著果盤或者酒水,忙得腳後跟不沾地。
他從來不主動跟我說話,有一次我談生意喝多了在廁所門口吐得昏天黑地。隨手抓住了他,我說:「給我一張紙。」
裴昭用隨身的帕子給我擦了嘴,眼神有些動容。
「少喝點吧,姐。」
我眯了眯眼,覺得自己很惡劣。
那天之後我調查了裴昭的所有底細,孤兒,有一個先天性心臟病的妹妹。
他在攢錢,為了那場昂貴的手術,而我斷了他賺錢的門路。
老闆娘像我示意的那樣不再允許他賣酒,同時還讓手底下的少爺使勁欺負他。
我沉寂了快一個星期,那天再次踏入夜色時裴昭被一群人圍毆。他躺在地上,像個蝦米一樣弓著腰。護住頭任由那群人打罵。
我撥開人群,來到裴昭身邊,對著他伸出了手。
那人搖搖晃晃扶著牆站起來,推開我,走遠了。
老闆娘笑嘻嘻地說:「看見了吧,有骨氣得很呢。」
後來我又找到了裴昭,拎著一箱子錢在他面前鋪開。
「你妹妹的手術拖不得了,我可以幫你請國內外最好的專家。」
裴昭警惕地盯著我。
「條件。」
我有種渾身毛孔都舒展開的暢快,沉寂已久的胸腔好像這一刻才終於又躍動起來。
「我要包養你。」
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年,裴昭現在是我的枕邊人,儘管他並不情願。
他仍舊時常冷著一張臉,對我的示好熟視無睹。以工作忙的名義加班到凌晨才回來,那個時間點我早就睡熟了。
我攪動著皮蛋瘦肉粥,胸腔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噁心。明明很餓,嘴唇都餓得哆嗦,可是看見食物就是吃不下。
鼻子一癢,溫熱的液體滑落,把溫香軟糯的肉粥污染了個徹底。
我擦了擦鼻子,沒有驚恐。
裴昭會說:「戚瑤光,有時候我覺得你根本就不是個人。」
我們都不是心性熱烈的人,很多時候在一起都是各自處理公務。等夜深人靜,寂寞湧上心頭再摟抱到一處躺倒在那張巨大的床上,抵死纏綿,似乎這樣就能證明自己不是孤寂的。
可是我清楚,我們滾床單的時候,我情動的時候,裴昭他是沒那麼專注的。
想想也是,他正值風華正茂怎麼甘心當一個小白臉。
他是有本事的人,自己開了家貿易公司,這兩年也蒸蒸日上。
大概不久之後就會離開我了。
我們在一起之前,我把裴月送到了國外。
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是他唯一的軟肋,也是我每次午夜夢回汗流浹背的存在。
好冷,明明是盛夏啊。
我裹著毯子給裴昭發了信息。
「今晚回來吃飯吧,我做了你愛吃的酒釀圓子。」
很久都沒有回覆,到了中午的時候才吝嗇地發了幾個字。
「忙,沒空。」
我看向窗外,驕陽正盛,曬得月季花蔫巴巴的。
「忙也得回,不然扣了你的貨。」
裴照終於妥協,在六點整準時踏入別墅。
我也想軟乎一點,可在商場沉浮久了血都是冷的,早就不會說那些哄人的話了。
「裴總真是日理萬機,請你吃頓飯恐怕還得搖號。」
我彎著唇,口紅的顏色過分濃了。裴昭皺眉,抽出紙巾抹去了些。
「我不是來了?」
我哼哼地笑,戳著他的胸口。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因為裴月回來了對嗎?八年不見,你們兄妹也該好好敘舊的。」
裴昭像是有些生氣,但是我從來不看他的臉色行事。他的惱怒在我這就像打在棉花上,連回彈都沒有就消失了。
他走進廚房,把菜一一端出來。
「吃飯吧。」
我慢條斯理地嚼著魚肉,不敢眨眼,生怕眼淚掉下來。
我說裴昭,我們分手吧。
2
裴昭捏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向我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他知道的,我愛他入骨,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有多少個夜裡我撫摸他寬厚的脊背,一遍又一遍呼喚他的名字。可留給我的只有一個固執冷漠的背影,我把手插進他漆黑的發間。施虐一般將髮根往外扯,讓他知道如何迎承他的金主。我不是時時刻刻都那麼好脾氣,可以笑語盈盈看著他一次又一次拒絕我。
裴昭仍背著我,我沸騰的血液重新冰冷。而後鬆開手,頹然地裹緊被子。
在一起八年,我說過很多次分手。但無一例外,不超過一個星期就會有一輛黑色的邁巴赫每天八點準時停在裴昭公司的門口。搖下車窗,我盯著面無表情的裴昭彎了唇角。
他只知Ṱû₈道我折毀了他的尊嚴,卻不知我無數次把自己放進塵埃里,自尊全無。
「又發什麼瘋?」
我低聲笑出來,看著面前顆粒飽滿的白米飯有幾分失神。
大概再過不久,我就吃不上它了。
「這次是認真的。」
我望著裴昭,他仍舊是嚴肅的表情。像是看著一個使用卑劣把戲企圖獲得一點關注的小丑,吝嗇地施捨一點憐憫。
「我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今天晚上我就會搬出去。」
裴昭終於動容,眉毛輕微上挑,連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都睜大了些。
「恭喜你裴昭,你自由了。」
我走到他跟前,彎下腰,輕聲道:「跟裴月結婚的那天,我會送上份子錢的。」
裴昭待著沒有動。
「走好。」
我聽見他從喉嚨里壓抑出的聲音。
裴月搬了進來,我很久之前見過她一面。那時候的裴月發色枯黃,整個人消瘦得如同裹著皮囊的骷髏架子。少年人本該清亮的雙眸里死氣沉沉。唯獨見到裴昭時會迸發一點光彩,她摟著他,親熱地叫哥哥。
她才十八歲,即便病入膏肓,依舊美得讓人心顫。
那是一種柔弱,純潔,讓人忍不住想呵護的感覺。
我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氣質,裴月半死不活掛著營養針的時候我正在商場大殺四方。為了一個度假村,強拆了一個村。
補償數額壓得極低,很多人背地裡罵我不得好死。但裴昭從來不說我冷血,他跟我如出一轍。我們才是一類人,他怎麼會愛上小白花一樣的裴月呢?
現在我真的不得好死了。
針孔攝像頭傳回來的畫面尤為清晰,裴月窩在我最愛的絲絨沙發上,裴昭為她洗了一盒草莓。貼心地去了蒂,然後把最紅的挑出來,一顆接一顆喂給裴月。
我有點不高興,裴月甚至沒有脫鞋。尖尖的靴子底踩在藍色沙發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這可是我為數不多和裴昭有美好回憶的地方。那時候我重感冒,整個人昏昏沉沉。裴昭摟著我,耐心地哄我吃藥,也會唱不知名的搖籃曲看著我入睡。
大概是裴昭那樣的人天生就喜歡小意溫柔,他們已經足夠強大需要有人依偎在肩膀。而不是一個處處壓了他一頭,會塗著鮮血一般口紅的女人。
裴月說她不喜歡這個沙發。
裴昭大概是想到我可能一個星期後會殺個回馬槍,所以猶豫了片刻。
「過段時間哥哥帶你去挑家具。」
裴月甜甜地笑。
「哥哥真好。」
戚承明推門進來時我還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
畫面里裴昭剛剛洗好澡,頭髮還滴落水珠,完美身材看得人想尖叫。
他下意識去拿床頭櫃的水杯,但那裡面是空的。我不在了,也就沒有人時時刻刻在他床頭放一杯水,供他隨時取用。
裴昭不知想到什麼,氣憤地把杯子砸到了牆上。
戚承明說我變態。
「你有病啊,二十四小時偷窺人家生活?」
我笑笑。
「不止呢,還有私家偵探。他不在家的行蹤我也一清二楚。」
戚承明打了個哆嗦,說:「戚瑤光,你可真夠變態的。」
我不說話了,我用愛織了張網,他逃不掉的。
裴昭總有一天會發現我已經融入他生活的點點滴滴,而他心裡的那個裴月,留下的只有一副看似美好的皮囊。
熱騰騰的毛巾按在了我手臂上,掛了幾天的水,胳膊都青了。明天再抽血,被扎爛的手臂可能都找不到下針的地方。
「姐,你何必呢?」
我仔細看了眼我的弟弟,我們同父異母。當年他的母親病死後,父親沒有辦法帶著他回了戚家。
我有段時間很害怕,因為偌大的家業很有可能會被戚承明分去一半還多。
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和他的母親一樣,他有一雙乾淨的雙眼。
少年時我有意無意地試探,在得知他更在意藝術以後毅然決然把他送去義大利深造。戚承明是很感謝我的,而我也鬆了口氣。
只是現在我又把他招了回來,因為我病入膏肓。
那點血緣曾經是我最忌憚的東西,現在倒成了最有力的後盾。
「我死後你會為我哭嗎?」
戚承明愣了下,把毛巾甩在地上。
「你能不能說點好的?」
我看著他如此焦躁,竟有些高興。
「可是只有你是不夠的,如果我真的死了,那我的未亡人一定是要哭得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個。」
戚承明啞然,他只能安慰我。
「會好起來的。」
裴昭睡到半夜終於還是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個水杯,砂鍋里沒有煨著粥。沒有了絲絲香氣點綴的廚房少了煙火氣,清冷得讓人害怕。
裴昭抿了抿唇,開始淘米煮粥。
他已經許久沒有干過這種事了,難免生疏。水放多了,第二天起來時漫了一地。
他起得比裴月早,所以盛了一碗放在桌上。但直到晚上下班那碗粥還是擺在那,一動也沒動。
家裡漆黑一片,再也不會有人懶散地瞥一眼廚房,讓他洗手吃飯。
裴昭深吸一口氣,撥通了裴月的電話。
入耳是震天響的音樂聲,裴月的話語朦朧不清。
他努力維持著溫和的語調。
「月月你在哪,哥哥去接你。」
我合上電腦,給裴昭的合作商打了電話。
「不用給興業商貿提供貨輪了,我這邊的配件急著處理。」
以裴昭的能力這些事情當然不會對他造成打擊,他只是會很忙。然後從中發現我暗中為他抹平了多少障礙,鋪平了多少路。
圓臉的小護士委婉提醒我不要化妝,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已經沒什麼肉了。
這是我的盔甲,我維持體面的戰袍,我怎麼能輕易卸下。
戚瑤光,怎麼能允許自己展露脆弱。
我向來強大。
「骨髓庫找到適配的骨髓了嗎?」
「沒有呢,但是別灰心,你一定能好起來的。」
我想好起來,我想聽裴昭說愛我。
倘若我死了,我也要他記得我一輩子。
3
裴昭最近很忙,不止是為了公司的事,還有裴月。
那個曾經清純可愛的妹妹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驕奢淫逸,會在奢侈品店裡趾高氣揚指著一排新品,耷拉著眼皮說我要了。然後鑽進計程車,走進熱鬧喧譁的酒吧。
霓虹燈不斷閃爍,在金屬圍牆造就的鋼鐵堡壘中顯得有幾分光怪陸離。
她隨著音樂律動,晃著手裡價格不菲的酒水。眼兒眯起,如同一隻慵懶的貓。
裴昭會冷冷看著她,把她從亢奮的人群中拖回去。將裴月整個人塞進浴池,冷水嗆得裴月不住咳嗽。
「哥!」
她發出短促而激烈的叫聲。裴昭終於回過神來,用Ţûₕ一種不可置疑的語氣說:「從明天開始我會斷了你的卡。」
裴月舔了舔嘴唇,看上去並不在意。
「反正哥每個月給我打的錢也不多,都是那個老女人打給我的。」
她雙臂扒在浴缸上,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弧線。
「說起來是個女強人,其實不過是個卑微的可憐蟲。哥你一定不知道她都是怎麼跟我說話的,好像她是我嫂子。嘮嘮叨叨地叮囑我好好照顧自己,然後每個月按時往卡里打錢。還拜託我在你面前說說好話,真是笑死了。」
她嫌棄地甩甩手,罵道:「噁心。」
「啪」。
裴昭甩了她一個耳光。
這個男人生氣的時候都很沉默,他本就不是多話的人,身邊總是盤旋著低氣壓。憤怒時更是如此,只是眼睛會死死盯住某個地方。
裴昭甩完耳光,手有些顫抖,在看到裴月紅腫的臉時瞬間清醒。耐著性子去哄她,寬大的手掌緩慢在裴月清瘦的背脊上輕拍。但任誰都沒法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只有我。
裴昭的目光落在浴室角落,那裡有一隻孤零零的小黃鴨。
我有段時間很幼稚,買了很多小黃鴨在洗澡時放浴盆里。
小黃鴨肚子裡是香氛球,橙子味,是裴昭難得喜歡的味道。
他總說我的香水有一股死人靈堂味,可惜我們後來吵了一架。我把小黃鴨都扔了,只留了一隻放在地漏上,那塊光禿禿的地方都由此看著順眼點。
裴昭又回到了一個人的房間。
床是冰冷的,沒有人形暖爐。
他不知在想什麼,打開電腦漫無目的地瀏覽網頁,一直到凌晨才遲遲睡去。
我猜他是忘了網址,有年生日我興致勃勃親手做了個網頁。寫了很多肉麻話,配上裴昭喜歡的歌作為禮物送給他。當時的裴昭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就不再理會,憑著殘餘的印象當然記不起來。
我抿了唇,藥汁是苦澀的。
裴昭一定不知道那個網頁早被我刪除了,但我在他的電腦里留了截圖。
我要他慢慢發覺,我要他對我的愛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跨國公司的生意拖不得,原本的合作商突然不提供貨輪,裴昭有些怔然。
負責人說他們本來就是戚氏集團的合作夥伴,現在那邊要得緊,肯定先顧著老東家。
裴昭有些愣,當初興業剛起步,這家託運公司就送上門來。辦事放心,價格公道。他不是沒想過是我暗中搭線,可看對方的態度卻並不像。
「我們樂意幫助有夢想的年輕人。」
搞了半天還是我幫的忙。
這一定讓裴昭非常鬧心,因為我又壓了一頭。
裴昭有些不滿,因為他自己確實無法同我比肩。
但他還是笑著的,生意場上的人總是咧著嘴露出八顆牙那樣的標準笑容。
「代我向戚總問好。」
負責人咂舌:「小戚總那個人哦,太狂傲不如戚總好。」
「小戚總?」
在裴昭印象里我是個絕對的專制者,戚氏總Ṫũ₌監的這個位置絕不容許他人覬覦,怎麼會突然冒出個小戚總。
負責人搖搖頭:「不清楚,好像是出了什麼變故,退居幕後了。」
裴昭終於想起來,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聯繫他了。
男人猶豫了很久才撥通電話,可傳來的只有電子客服格式化的聲音。
「抱歉,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他並沒有去公司找我,他只是在原地站了很久。
4
裴昭給他的妹妹找了工作,儘管不情願,裴月還是嘟著嘴老老實實上班去了。
公司的事情也處理完畢,時間一下子空閒出來。
裴昭時常坐在沙發上發獃,持續了大概一個星期,他開始在家裡翻箱倒櫃。
我走的時候帶走了很多東西,情侶茶杯,相冊,留下的大多是塞在角落裡不容易察覺到的,年代久遠的小物件。
裴昭翻箱倒櫃,把每個角落都用抹布擦一遍。然後把倒騰出來的東西堆在客廳,一個一個仔細地看。
很多都是我給他買的。
只戴過幾次的戒指,去度假時給他買的墨鏡。冬天時親手織的圍巾,因為是第一次,所以頭大尾小。線織得歪歪扭扭,看上去有些可笑。
裴昭一次都沒戴過。
現在的他拿著那條圍巾,往自己的脖子上繞,然後看著鏡子裡不倫不類的自己笑出了聲。
他找到了很多關於我們的回憶。
那個別彆扭扭,從來不肯坦誠接受Ţų₁我愛意的他。如今把自己剖開揉碎,終於發現我們在一起長達八年之久,早就習慣了對方的存在。
有人說過,當故人離去,第一時刻察覺到的不是悲傷。
甚至毫無感觸。
然而在某天,某個時刻,你看到她留下來的一切,才會驚覺那個人已經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不知道裴昭是怎麼想的,他把那些東西全都放在紙箱裡,拖進自己的臥室。
我猜他的心一定很軟,因為他那樣冷硬的性格。總是給自己套上一層盔甲,鋼鐵鑄就的甲冑,仿佛無堅不摧。其實包裹的東西比什麼都脆弱。
沒有人像我這樣愛他。
裴昭總是把自己放在前面對抗命運給予他的一切。
貧苦的家庭,父母早逝,病弱的妹妹,難堪的異樣情愫。
他像一個把自己縮進龜甲的海龜,自傲且自卑。
接受命運的同時拒絕了它的饋贈。
有些人,就是不肯老老實實正視自己的內心。
我摸著電腦螢幕笑出來,連鼻血滴在雪白的被子上都不知道。
裴昭開車來到了我的公司,他靜靜地等著,等我下班。
像我從前無數次等著他從那扇玻璃門中走出來,認命地坐上車。
可惜他等不到了。
戚承明前呼後擁,西裝革履。
戚氏的決策人換了,不再是那個眉目生冷,勾著嘴角笑得滿臉不屑的女人了。
裴昭被定住了,他就那麼一動不動,看著戚承明坐上我的邁巴赫揚長而去。
那個晚上,裴昭把我的電話打爆了。從九點到十二點,一刻不停,可螢幕里只有冷靜的電子音。
他翻著微信,每一條發出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最後,裴昭把手機放到耳邊,點開我發給他的語音信息,聽了一整夜。
裴月說他瘋了,竟然喜歡我這個老女人。
她把那一箱子物件拉出門,要扔進垃圾桶。
裴昭和她撕扯著,不小心扯壞了箱子,亂七八糟的東西散落一地。
我看著螢幕里的裴昭把它們抱在懷裡,肩膀聳動。
他哭了。
裴月也哭了,她問裴昭。
「哥哥,你不是最愛我的嗎?」
那人抬起頭,摸了摸裴月的臉。
「我們是兄妹。」
即使沒有血緣,你也是我妹妹。
僅此而已。
我鬆了口氣,裴昭其實並不愛裴月。他只是被綁架了太久,必須照顧好妹妹的責任感讓他迷失了自己,分不清什麼是愛,什麼是關切。
所以我把裴月送走,八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也足以忘記一個人。
我對戚承明說:「其實我特別喜歡裴月,因為她這種ţú⁺人特別好對付。她軟弱自私,又沒見過世面。一邊討厭我,一邊又不得不依附我。覺得我玷污了她哥哥,卻對我打過去的錢照收不誤,她覺得這是我欠他們的。」我笑笑,咽下藥丸,「你別看她疾聲厲色,其實她最怕我了。她知道這八年,裴昭早就只有我了。他的身邊已經擠不下其他人了,即便是曾經最親密的妹妹。」
我看著戚承明,他眉頭緊皺看上去有些嚴厲。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我讓自己躺好,覺得胸口喘氣沒那麼疼了。
「我爸在外面風流債不少,我有幾個弟弟妹妹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沒想到,我剛退位他們就迫不及待冒了出來。戚承威想要什麼職務?」
「財務總監。」
戚承明咬了咬唇,極厭惡地罵了句酒囊飯袋。
我有點好笑,到底是年輕總是沉不住氣。
「他想要什麼職位就給他,他想玩,你就帶他去玩。錢權酒色是殺人不見血的刀,用不著你出手,他駕馭不了的這些,會反過頭來害死他。」
我摸了摸戚承明的臉,他和我爸長得最像,生了勾魂奪魄的眼。不同的是我爸從來不會露出這樣迷惘的眼神,他總是胸有成竹。
「我死之後戚氏是要交給你的,萬事不可操之過急。放縱和嚴格都是管理人的手段,壓得太緊反而守不住自己的財產。」
戚承明張了張嘴,沒說話。
「你要知道,這麼多兄弟姐妹里,我只把你當自己人。」
「可如果,戚氏在我手上毀了呢?」
我閉上眼覺得有些疲憊,但嘴裡仍然說著好話。
「你是我的弟弟,我相信你。」
對方握住了我的手,說好。
我知道他感激我。
在他人生最艱難的那幾年是我把這個男孩帶在身邊對誰都說這是我弟弟,是戚家的小少爺。
他從泥潭邁入雲端,從人人唾棄到萬眾矚目。
他愛藝術我就讓他去最好的學院深造,他想要愛,我就風雨無阻給他送飯。
只不過是因為戚承明在聊天時無意說的一句別的同學有愛心便當。
這是我比我媽聰明的地方,她只會在陰暗的角落用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著戚承明包裹在衣服里的軟肉。
我知道,但我從不干涉。
這是她的憤恨,戚承明的原罪,他本該承受。
關於這些,戚承明從來不會和我說。
我是他的姐姐,他在戚家唯一的庇護所。
棍棒之下,豺狼只會反抗。
陽光雨露之中,璀璨綻放的花朵才更好掌控。
這是我的私心,磨平戚承明的恨,少一個爭家產的人。
可現在,什麼都變了,這場病讓我措手不及。
我嘔心瀝血了十數年的公司,我喝酒喝到胃出血才拿下的生意。
我真的就這麼甘心讓出去嗎,把它交給一個從來沒有管理過企業的人手裡?
私生子們冒頭不是偶然,戚承明也會慢慢發現僅憑他一人是沒有辦法掌控整個戚氏的。
唯有強強聯手,而我是他的不二選擇。
「裴昭去找你,記得跟他說我死了。」
「嗯?」戚承明疑惑,「不是讓別人跟他說了你是退居幕後嗎?」
「如果沒有前後矛盾,他怎麼會察覺不對勁然後找到我呢?」
我拉起被子。
「好累,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戚承明不知道我有多耐心,多能布局。但凡是我想要的東西沒一個能逃脫,包括這條命。
5
臨近中秋的時候我讓戚承明以我的名義給裴昭送了一盒月餅。
和往年一樣,親筆寫了信送給他。
只不過今年的月餅是戚承明做主去店裡買的,我已經沒有精力像往年一樣費盡心思研究那些花里胡哨的餡料和外觀。我能做的只有寫一封信告訴他,我很好,往後的日子希望他快樂。
戚承明問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我病重,非要拐彎抹角地讓他自己來找。
戚承明撇嘴:「他也真沉得住氣,天天就在公司大門口等著,合著還以為能堵到你呢。」
裴昭的性子就是太沉著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主動出擊。可是我已經等不及了,白血病晚期,最多還有三個月可活。
等他開竅,追著戚承明問我的下落,說不定我的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我叮囑戚承明:「記得和他說我死了。」
戚承明點點頭,拿著月餅盒去找裴昭。我打開電腦,無比期待裴昭的反應。
往年中秋是裴昭難得會準時回家的時候,他骨子裡是期待家庭的,所以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裴昭很重視。他甚至會去菜市場轉一圈,挑兩個想吃的菜,彆扭地遞給我。所以儘管不怎麼喜歡我做的月餅還是會老老實實地坐好了,和我一人一個。在陽台倒兩杯茶,一點一點抿完了。